Jean-Yves Dartiguenave, Patrice Gaborieau, Sophie Le Coq, Jean-Claude Quentel
法国大学科教联盟(UEB)下属雷恩第二大学,人类及社会进程跨学科分析中心实验室 (Laboratoire CIAPHS) 的教师和研究者,该科研机构官方编号:E.A. 2241。
中介理论,一种临床人类学 (La Théorie de la médiation, une anthropologie clinique)
Résumé / Abstract
Ce texte constitue la traduction en chinois d’une présentation de la théorie de la médiation faite en français par les auteurs, en octobre 2014, au 2e Forum International sur la Médecine Chinoise en Occident à l’université de Médecine Traditionnelle Chinoise de Kunming, Yunnan.
Jean Gagnepain [1]是中介理论的创立者,其理论模型的建立从言语活动出发。不过也本应如此,作为一名语言学家,Jean Gagnepain在工作之初受到的是典型的语言学教育。然而,他想把可以在言语活动实行的假设和临床假设,更确切地说和病理学假设进行对照。Jean Gagnepain在法国雷恩市与神经精神病医生Olivier Sabouraud的相遇对他这方面的研究起了决定性作用。两位学者合作研究失语症,并做了一系列工作,这些工作立刻引起了专家们的注意。但很快,Jean Gagnepain和Olivier Sabouraud不得不承认言语功能的某些紊乱不属于失语症,虽然偶尔会有相似的症状。一部分言语活动的障碍需要不同性质的进程,因此也要求另一种解释。
所以Jean Gagnepain更加坚定地认为言语活动是一个具象的实体,这个实体只有在异质的、包含不同程序的情况下才能构成一个科学研究对象。他继而跟随瑞士语言学家费尔迪南·德·索绪尔 (Ferdinand de Saussure) 的脚步,索绪尔将人类特有的言语活动分解为语言和言语两个类别,并摒弃了言语活动这个单一概念还属于科学研究范围的现象。换句话说,人们无法仅从单一视点出发就声称自己了解所谓的“言语活动”。中介模型最著名的理念成型于“解构”概念:其实,像解构言语活动这个最普遍的概念一样,空气、水或者火的概念也受到了现代物理学或化学的拆解和超越。言语活动这个最常见的概念构成认识论上首个需要消除的障碍。
因此,不能将言语活动理解为一个科学的匀质实体,对其的研究也就意味着摆脱众多因果关系的束缚。尤其是除了失语症涉及到的程序类别之外,Jean Gagnepain在言语活动内发现的其他分类不属于特定的语言学范畴。换言之,它们的本质不是语言。仅语法构建模式是言语活动特有的,因为该模式只隶属于将其形式化的语法言语程序。相反,Jean Gagnepain之后从临床学出发而强调的另外三个言语活动分类在某种程度上是次要的,因为这三个分类求助于一些不属于语言的程序,但这些程序尤其对言语活动起作用。
除了“语法”,Jean Gagnepain从言语活动中总结出来的其它三大分类为:“书写”、“语言”和“语篇”。首先,在尝试从人类学视角弄清解构概念给出的启示前,我们将简要介绍在解构言语活动基础上而建立的四大类别。
言语活动的解构
一、对于中介理论而言,说话首先意味着语法逻辑关系的产生,也就是以严密的方式组织或建构言语。不论用哪种语言表达自己,这种机能在任何人身上都能观察到,病理学特例除外。换而言之,世界上每个人说话都要从各自的语法体系出发。当然,人们说话的方式不尽相同,因为我们发现在语言中总是有多样性,因此也就有差异,但是任何人都有说话的能力。这是人类特有的能力:尽管受大脑皮层组织的影响,该能力求助于一些摆脱生物学范畴的人类学进程。要展现其它哺乳动物(特别是猴子)不能实行这些步骤很容易:在这些哺乳动物中既不存在一词多义,也不存在同义词;更普遍而言,在这些动物发出的声音中,我们观察不到任何形式的语法结构,例如没有任何属于形态学或句法的单位。只有人类能够发出,或者说创造出语素、音素,以及建立在句法(syntaxique)和纵聚合(paradigmatique)法则上的信息,不论他说哪种语言。
一个人学习他周围的人及社会运用言语能力的方式,这也给人们通常所说的“语言”下了定义;人从他周边的群体和社会中获取表达用语,但却丝毫无法获取按语法规则构建言语的能力。语法使人类能够谈论世界,同时有逻辑地将其呈现在自己面前,因此也就能(给自己)解释这个世界。语法赋予人类逻辑严密的世界观,换句话说,语法使人类建立起对世界的概念。另一方面,社会科学了解人类在各自所处的社会里将世界概念化的方式,但却无法解释其程序。也就是说,语法属于认知领域。不过语法逻辑不能作为人类说话的唯一根据:它的存在是必要的,但还不够。
二、言语活动涉及书写(和阅读),同时它遵循除支配语法功能以外的其它规则。在强调该类别的重要性时,我们也要明白书写是不能自我解释的,然而我们所处的学者文化背景会让我们同意这种想法。但是,言语活动不仅仅是书写和阅读,两者从来只是其中的一方面。任何一名教育学家都知道,如果我们将书写看作一个具体实体,这就需要假设诸多条件:教育学家们提过孩子身上不同性质的先决条件。然而,如果我们对书写的特殊定义(这里的“特殊定义”指书写最本质的定义,而不是将书写限定为需要社交学习或意愿等的概念)感兴趣,我们就得谈及言语活动的“技术化”。言语活动的另一个条件也正在于此:言语活动通过一些不同的方法和载体(例如纸上的一支钢笔、黑板边的一条粉笔、石头旁的一把刻刀,以及现代社会中的一台手提或平板电脑),将自身技术化和人工化(严格意义上而言)。最终,我们所说的临床失技症(应明确地将其和失用症区分开)表明 [2],书写遵循造就其特性的最普遍的手段:临床失技症的确使人们意识到那些定义书写的规则并不是语言性规则,而是在其之外。其中,这些技术性规定控制了言语活动,并将其人工化,进而产生了书写。这些规定也同样出现于言语活动之外的其他领域。
三、说话并不仅仅意味着运用语法和造句,还要将自身纳入某种语言,从而学习并运用它。如此看来,说话等于交流,是将自己定位为交谈者,而不是说话者。也就是说人类应该懂得如何正确使用语言。心理学家,特别是精神分析学家强调语言是主观的,人类在其中是主体,是言语的创造者。同时,从人们开始考虑其交谈对象的时刻起,这必然建立了一种社会关系。社会学家对于这样的程序有话要说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我们身处同一领域。因此,法国著名社会学家Pierre Bourdieu在其一本著作中总结了他对语言的思考,该著作 [3]主要涉及语言需要遵循的程序。
因此,社会学家及社会科学专家们不能够单独提出一个透彻的言语活动分析。从语言的角度来看,对于人类,尤其是对于小孩而言,说话是融入一个社会和学习该社会的表达方式。言语活动这方面的研究属于社会科学范畴。
需要注意的是言语活动的这方面是交流的基础。和大多数人认为及支持的相反----言语活动不能归结为交流,交流只是分类之一。此外,交流并不能定义言语活动:不使用言语活动进行交流是可能的,相反地,交流并不展现出人类运用的语法逻辑。从语言层次上看,语素和音素并没有专门地被涉及到,它们仅仅属于实现交流的手段。同时,表明交流程序的规则绝不是语言规则。换而言之,是规则决定交流,因此是由社会规则来阐明通过言语活动而产生的关系中的决定性因素。言语活动只有以交流的内容,或者关系的媒介的身份才会被牵涉。
从病理学观点出发,例如在精神病情况下,语言只有作为非语言范畴问题的症状才会被涉及;在这些病症中观察到的失调只是受到了更广泛的交流及与他人关系的影响。
四、最后,说话必须以想要表达某事的意愿及意志为前提。尤其从弗洛伊德开始,精神分析法(以临床神经官能症为依据)指出了意志构建的重要性,这特别表现在对言语活动的参与。这里所说的言语活动只是一种意愿的表现场合,更确切而言就是冲动和愿望交织的程序,因此也就不属于特定的语言程序。精神分析学家们研究了这些程序,继而提出一个中肯的分析,这个分析并不全面(和对语言的分析一样)。所以当 Jean Gagnepain谈到语篇这个分类,他指的是语言活动中的交流意愿,建立在满足交际需求的基础上。因而,论证语篇的规则既不是语言规则,也不是支配语言或书写的规则。与语法逻辑相反的是,语言、书写和语篇跟语言分类等级毫无关系,尽管其中展现了人类特有的表达程序。在精神分析术语中,这里涉及到的规则是意愿规则。意愿控制言语活动,正如它为了自我表达控制其它机能一样。
要通过语篇来表达,而不是交流。其目的就是表达自己,说出自己想说的、应说的。自我表达与简单地谈论世界从而(给自己)解释世界不一样,也不是通过书写或阅读展现世界,更别说是用话语和别人口头交流。再者,人类可以通过话语之外的方式表达自己,这是众所周知的。例如,当艺术家们通过绘画、雕塑或者舞蹈表达自己时,口头表达是不需要的,他们能够通过言语活动(这里特指口头言语活动)之外的其他程序表达自己喜爱的事物。这些其他相关的程序最终涉及到喜爱和不喜爱的事,以及人类掌握的给这些事赋予其特殊表达的方法。这些程序可以被视为伦理学程序,我们接下来还会提及。
超越言语活动范畴,便是人类学研究
因此,中介理论是一种方法,同时也是一个概括性的人类学模型,该模型建立在中介理论揭示的临床和分解过程基础上,同时要求将该过程考虑在内 [4]。这个人类学模型的优势是可以制定一张严密的图表,图表内容为各大科学以自己的特色论述人类。我们可以借助中介理论来研究人类的各种领域。在此,我们将语法逻辑(隶属“普通语言学”)和技能(这里讲的是“ergologie”----希腊词源ergon,意为工作、活动,即“做”之含义)搁置一边,只在社会和伦理领域做些许快速引导,通常,社会科学专家和人类学家尤其对这两个类别(被中介理论明确区分的类别)感兴趣。
一、正如中介理论所定义的那样,在言语活动中,语言是原则上社会性因果关系的结果或影响。所以其研究必须要体现社会学类别。此外,和语法逻辑相反,语言的习得为:从语言角度而言,说话对于孩子是学会如何融入社会,如何学会这个社会的惯用语。孩子学习他所处社会的惯用语和他学习其全部的风俗习惯是一样的。语言的习得通常属于社会化过程。我们说过,语言仅仅是对言语活动在某个社会和某个特定群体中的应用,它以“对话者”能够进入交际关系为前提。精神病患者通过对自己无法满足交际关系的“妄想”而证明:他所经受的即不是语言错乱,也不是由语言引起的;他表现了自己无法处理与他人关系及其需要的程序。从语言的角度出发,语言意味着与他人相处,意识到别人与自己是不一样的,并融入一种社会关系。
以翻译为例,翻译和语言以及交际问题有着紧密的联系。翻译意味着与对方交谈,试着与对方就意思达成一致,和对方谈判,而对方不仅表达方法不同,还是外国人。不过,确切地说,双方并不是一下子就赞同同一事实。同一事实的特殊看法必然总是由于社会和历史而导致的。也就是说,在翻译过程中应该将表达方式和内容联系起来,并试着分享。人们谈论的内容必然与某个特定的社会和历史环境有关。因此,在翻译的过程中我们面对的是各文明,或者更简单地说是不同的世界。例如,在翻译时,译者尝试传达给对方的事物应存在于对方的社会,至少得是同种事物,只是存在的方式等不同!我们可以以中国和法国的水果为例......
我们本可以说语言赋予了特殊的世界观,但其实是语言具有另一种概括性的世界观。在翻译中我的听众并不与我生活在同一个世界,虽然有时候我会这样认为。翻译时,我们双方要分享的世界不同,词语和表达法也有差异,字对字的翻译是不够的。所以翻译工作完全不是词语的调整或语言的使用方法,其目的必然是通过词语----但仅仅是通过词语----来分享信息。这适用于翻译最常见的意义----也就是说从一门语言到另一门语言(比如从法语到中文,或相反)的翻译,实际上也适用于其它任何一种交流,不论其形式如何。词语在不同情况下的意思也不一样,尽管从语法角度来讲它们形式是相同的。因此,每个人一直都在做翻译!通过言语活动与别人沟通即是持续性翻译。任何对话都必须以翻译为前提。所以通过翻译这个例子,我们明白以语言为基础,人类便进入到社会关系之中。于是,中介理论在言语活动之外发展了一个社会学理论,今天因为时间问题我们就不做其概述了。
二、语篇运用的因果关系与言语活动运用的因果关系性质不同。语篇最大的特点是意愿性,更广义而言,是满足需求性。这也就涉及到人类想通过语言表达的,但同时也是他允许以及禁止自己说的内容。确实,通过言语活动满足需求不是随意进行的,它满足的是人们自己创造的条件。人从来都不会把想说的全盘托出,因为害怕自己什么都说,以及以随便怎样的方式说出。经过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对此做出了证明,尤其是通过对著名的口误和文字游戏的研究:文字游戏证明了人类内心的冲突,这种冲突存在于人下意识想说的话,和他隐隐觉得不可能、难以说出口的(弗洛伊德称其为被潜意识压抑的)内容之间。通常文学和艺术也以这些自我允许和限制程序为基础。而科学家对研究方法的担忧是一样的,他强制自己只能在其约束的部分条件下肯定某些事物。
这次我们列举的例子在语篇问题范围内----阐释(不能将其与翻译混淆)。原则上而言,任何的话语虽都有被表达的极限(即难以表达的),但也都能被解释。在某种程度上,人恰好通过自己说出的,明确表明自己没说的。所以人们虽未说,事实上却说了。我们知道一直都有对神圣的宗教文章做注解的传统:这些文章之所以神圣,是因为它们并不什么都挑明,或者更确切地说它们蕴涵着快速阅读无法破解的深度,即要求对其做出解释。阐释学建立在相同的基础上。在所有语篇中具有的保留性、无法表达性也能被理解为一种忌讳。然而忌讳和神圣都介入语篇,正如他们介入人类的一切行为一样。人种学通过各社会遵守的规则对此做出了证明,比如对食物(如烹饪禁忌)、动物、性别、场所、人、穿衣风格等的态度。从病理学观点看,神经(官能)症现象也由人类必有的特点(精神分析学家称之为意愿)所蕴藏的意义证实:神经(官能)症现象不仅影响人类的言语行为,还影响其总体行为。
而且,中介理论在此发展了最终构成道德和伦理学说进程的理论化,这个理论化超越了言语活动。今天我们并不谈论该理论化,我们将停留在中介理论模型的概要上。
参考文献
Gagnepain J., 论意谓,人类科学认识论专论(Du vouloir dire. Traité d’épistémologie des sciences humaines),3卷,布鲁塞尔,De Boeck 大学,1990, 1991 和1995.
Gagnepain J.,中介理论导论课 (Leçons d’introduction à la théorie de la médiation),奥蒂尼-新鲁汶,Peeters出版社,1994;《中介理论导论八节课》(Huit leçons d’introduction à la théorie de la médiation)新版,Jean Gagnepain学院, Matecoulon-Montpeyroux,1994-2010 ----电子版.
参照:同时还有《论战》(Le débat)杂志第140号涉及中介理论的文件,《思维的新理论:中介理论》,2006年5月至8月,p. 66-151.
译者:李娟 索邦大学文学院 (原巴黎-索邦大学) 语言学博士生
Traductrice : LI Juan, doctorante en linguistique à la Faculté des Lettres de Sorbonne Université (ancienne université Paris-Sorbonne).
Notes
[1] 1923年生,2006年去世。
[2] 参照: 尤其在 O. Sabouraud, 语言及其疾病 (Le langage et ses maux), 巴黎, O. Jacob出版社, 1995.
[3] 这里涉及到的是《谈论“意谓”说:语言交换的经济学》 (Ce que parler veut dire. L’économie des échanges linguistiques), 巴黎, Fayard出版社, 1982.
[4] Jean Gagnepain 提出了“只接纳病理学上可验证的分解过程,也只有中介理论系统才能对此分解负责”的公设 (1990, p. 13)。我们之前就提到过该公设,这是J. Gagnepain从传统理论中继承下来的。
Jean-Yves Dartiguenave, Patrice Gaborieau, Sophie Le Coq, Jean-Claude Quentel« 中介理论,一种临床人类学 (La Théorie de la médiation, une anthropologie clinique) », in Tétralogiques, Documents complémentaires.